我所知的日本「以武入道」的拳术——合气道

傷心龍舞

   上一篇文章《看似寻常道，莫做等闲观》中，提到马长勋老师由太极而入道的修行，因为重点是写自己接触太极的故事，加上马老师并不以此为然，未加深入展开，所以文中不过是点到辄止。倒是好些朋友却上了心，聊起这事儿，顺便还问了文中说的「合气道」的事情。

    让我很是诧异的是，中国人竟然对合气道了解少之又少，竟然还有传统功夫爱好者问我是不是将「空手道」错写成了「合气道」。所以，不得不再发散一下自己的记忆，把自己接触合气道和对合气道一些认识写一点滴出来。

　　1995年前后，都很怪异。

　　全世界，包括中国出了很多精彩绝伦的电影，什么《阳光灿烂的日子》《肖申克的救赎》《惊世未了缘》……

　　也去世了很多中国人熟悉的名人，比如张爱玲，比如邓丽君，比如戴安娜王妃……

　　而对我来说的奇怪，则是触碰到了很多怪异的与「灵修」「修真」「宗教」等等相关联的事情。倘若让现在那些意淫派神幻小说家们来想象，大概会认定我将会是多番奇遇后，学来一身神奇本领，恶斗霸权美帝英帝俄罗斯帝，强占小日本，然后杀上云天，打败魔神，灭了撒旦，降服湿婆，踢走玉帝，统领神人天地的一代邪侠，结局当然是迎娶白富美迎娶白富美迎娶白富美（请随意复制37次）……诸如此类的故事吧。

　　然而并不。

　　那时候我刚在报社写了一长篇报道，批评了气功热现象。结果气功组织负责人中有退休下来的老革命干部，很是抗议起来。不过，当我战战兢兢被他们叫过去商榷文章时，老人家们却和颜悦色，将批斗会变成了故事会，讲气功界的混乱，讲其中一些大大小小的恩怨，比如讲智能功的创编人庞鹤鸣如何入狱的，比如严新的真正师父等等；看我能背吕洞宾的诗，就讲了中国古医学光明的未来，讲老子哲学中隐含的修行之理，讲「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怎样让气功与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结合的……之后还因为他们而接触了一些气功能人，像是能漂浮水面练功的老气功师，能用藏密玄针扎针灸铜人治病的密宗传人，能唱着歌就制造了信息水的女歌者……

　　大概因为这个缘故吧，不时就有新认识的旧相识的人来相询。有的说是要找奇人印证，有的是来切磋武功，有的是想拜师。只有一个高我一届的大学学长忽然一天找到报社，想让我采访一个隐居民间的高手。

　　我们那个城市虽然不大，却一直出着各种人才，有著名心学宗师王阳明的老师陈献章，有开一代学风之先的梁启超，有打遍唐人街的神拳蔡李佛……学长说的那位高手特别之处是，他传授的功夫——是来自日本的合气道。

　　合气道是什么？气功吗？武术吗？杂技吗？

　　学长的国语很差，讲了半天讲不出门道，只是摇头。

　　最后急了，干脆把餐桌推开，摆出一个容纳两臂宽的空间。人站起来，两肘下垂夹肋，两臂平行前伸，手指向我。

　　「你用力抓我手腕，锁住我的手，不要让我动。」他说。

　　我莫名其妙照做。

　　他手臂不动，手腕略内旋。掌向上微抬，我登时被他撑了起来，趔趔趄趄险险的没向后倾倒……

　　这太奇了。

　　再试，依旧没见他怎么动，我就被牵引着，站立不稳的要外跌。

　　旁边壮壮的服务员有兴趣，也过来要试。

　　校友说，手背、前胸、肩膀任何部位，随便你来抓。服务员每一伸手，才接触到校友，校友左手护住被抓位，右手或者穿肋，或者捏臂，或者绕颈，总之就见服务员陀螺一样原地转个圈就轰然跌坐在地。

　　「明白吗，这叫合气道。是来自日本的一种修行术。专门让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妇女能做到四两拔千斤的技术。」

　　然而最终没有采访到校友说的那位老人。

　　没过多久，校友就因为在去阳江的途中，被一群阳江人拿着青龙偃月刀追砍，之后不知所终了。我记得那个时期，广东阳江还没开始出厂十八子刀具，但公路上相隔几十米就会有刀具铺摆着，里面刀枪剑戟长短轻重的各类武器俱全，非常好看的一路风景。只是，我看过里面的宝剑，没有一把好过我大学时期一位师兄送的正宗龙泉剑。

　　但是，校友毕竟让我注意到这门功夫。找到国内有限的翻译资料，也找了盗版香港的部分资料。后来，才在一部没太多人注意的日本合气道投资拍摄的加藤晴彦主演的偶像派电影《合气道》，找到了学长师范的那套功夫。

　　有意思的是，曾经在本地一个专门售卖港澳二手漫画书的摊中找合气道资料时，遇见一个回来探亲的华侨，他淘到了一册明显是日本人写的合气道修炼术。我想请他转让，那位老华侨很愤怒摇头，指着我手里的书，问「你攞什么同我换？知莫也系道嘛？合气道合气道，不系和气啯個和气吖，而是运行天地的气，系修行之道，要睇得懂老子嘅《道德经》先得。你個马佬仔睇卡通就得了」。

　　然后抱着书径自开车走了，剩下我捧着香艳封面的港版《城市猎人》漫画书，在风中凌乱。

　　但，终究能谈合气道的人身边没有。

　　后来在北京，我问身边爱好武术的朋友，知道合气道吗？

　　一脸茫然。

　　我找来史蒂文·席格的电影，告诉朋友，这个史蒂文·席格是第一个能在日本教授合气道技术的西方人。

　　电影中，史蒂文·席格用非常精巧的关节技法将对手一一击杀。

　　这么凶蛮？

　　只好再找史蒂文·席格乃至很多日本合气道大师们的表演视频。

　　朋友却猛然大叫：闫芳！

　　画面中，合气道高手们一边走，一边无聊挥手似地动作，而走近甚至还没走近的的对手们纷纷翻跌扑倒，真的和被闫芳隔空击倒的画面何其相似。

　　我说，是日本的一门「专门让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妇女能做到四两拔千斤的技术」哦。

　　他们终于恍然大悟，嗯，就是日本的太极拳嘛。

　　最终，我转而走入了太极之门。

斯蒂芬的合气道功夫

　　再后来，回到广州，认识正心馆教授合气道的波哥。

　　波哥的道场在广州有好几个。我去他客村的那家看时，他正与学员一起，用整齐的地毯拼接成习武的道场。挂上合气道的挂轴，穿好合气道服。规规矩矩的，一切做得很有仪式感，让人不敢产生少许的轻视。然后，他传授四方投技，传授基本功，传授两方互相摔倒对方的训练。抽空，还继续为我们讲解合气道。

　　他不知道我在北京已经去看过几家合气道馆，还入了他们一群在日本修炼合气道人的微信群。而我只是想了解，合气道究竟是怎样一门功夫。但是北京遇见的有限习炼过合气道的人，没有一个像我的学长那样给我很惊奇的体验。只有一位后来说，合气道从最初的实战变成今天的修行，从战胜对手，变成战胜自己，由基本功的训练，和队友的互相拆招训练彼此的认知与信任，从每天固定的静坐沉思，训练自己的沉着镇定，并由此入禅，而体悟人生真理。

　　其实就像中国的太极一样啊。问波哥，他说，「我一般并不与其他武术做对比，避免争议。合气道就是纯粹的合气道，不是太极不是擒拿，完全是不一样的。」但是，合气道也秉承中国文化如无争、仁爱、义理、礼仪、智力、诚信等道理，并在此基础上提出武即是爱。合气剑与剑道的区别在于剑道的剑讲的是斩杀之剑，合气道的剑讲的是守护之剑，我不杀人，我的剑以不被杀为勝。

　　然后波哥还把这个认识更推进了一步，「感受流水的穿透，散步一样走过；然后放低自己，不是摔倒别人；合气道是学会找到自己的位置；做有人品的自己，关键是做个善良的人……」，

        资料上介绍说：合气道的创始人是日本的植芝盛平。他综合各家武道的经验，开始进行武道的改良。他提出了“气”的概念，进一步又提出“合气”的概念。“合气”就是处处符合自然界变化的规律。他把自己武道的技术原理比喻为一棵大树被一阵风吹动时的反应过程———一棵大树，当各个方向的风吹过来时，它的叶子会做出各自不同的摆动。合气武道之技术就像大树的叶子一样，在气流的作用之下，产生出无穷无尽的不断变化的技术。1922年，植芝盛平将自己的武道正式命名为“合气武术”。

　　李连杰打斗最精彩的电影《精武英雄》中有一段比喻，日本空手道第一高手船越文夫问陈真，世界上击倒对方最好的方法是什么？陈真回答，快速的出拳。船越文夫说，错了，「要击倒对方最好的方法就是用手枪」。其实，这是植芝盛平的感受，因为他当年参军，被东北王张作霖杀得片甲不留，植芝盛平意识到在现代武器面前，任何武术都是微不足道的。于是，他认识到武道不能只局限于技击，更重要的是通过练习武术达到人与自然和谐统一的境界。从此，他以人生哲学来倡导技击的观点。这是合气道发展的转折点。

　　这也算是「以武入道」的一种体现吧。

　　只是，合气道修行者中，有多少人能像中国太极拳传人一样，最终悟道了呢？

【注：图片除合气道创始人「植芝盛平」为资料片外，均获得宋波授权；感谢素心小小倾心审校】